纳博科夫的蝴蝶地图
2015-12-28 Carl 利维坦
有必要说一下他的妻子维拉。在她和纳博科夫50多年的婚姻里,作为纳博科夫的“秘书、打字员、编辑、校对、翻译和书目编撰;他的经纪、营业经理、律师和司机;研究助理、教学助理和后备教授”,维拉几乎承揽了纳博科夫文学创作之外所有的琐碎现实事务。要知道,维拉也是一位颇具才华的写作者,能够放弃自己的天赋、决定成为丈夫文学的代理人——这估计是让很多男性作家艳羡、让很多女性主义者惋惜的一个迷一样的女人吧。所以纳博科夫说“我所有的作品都是献给我妻子的”,对这样一位深沉睿智的女性来说,这话也的确没有任何过分之处。
文/Carl Zimmer
译/朱贝壳
原文/www.nytimes.com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对许多人来说并不陌生,他是经典小说《洛丽塔》和《微暗的火》等的作者。然而不太为人所知的是,他同时也是个自学成才的蝴蝶专家。
他曾经担任哈佛大学比较动物博物馆鳞翅目的分馆长,在全美国范围内收集昆虫。他的著作曾对数百种蝴蝶进行详尽描述。在1945年,针对他所研究的品种:蓝灰蝶,他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进化假说:他设想在几百万年间,它们的祖先从亚洲分几波陆续迁徙到新大陆。
然而在他生前没有几个鳞翅目专家认真关注过这个观点,反而在他1977年过世后,他在科学界名望渐增。在过去的10多年间,一个科学家小组用基因测序技术验证他的蓝灰蝶进化假说。后来在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刊发表的论文上,完全肯定了纳博科夫的假说。(论文链接rspb.royalsocietypublishing.org/content/early/2011/01/22/rspb.2010.2213)
“真是不可思议。”论文的一个合著者,来自哈佛大学的纳奥米·皮尔斯评价道。
纳博科夫对蝴蝶的热爱继承自父母,当他的父亲因政治活动被当局监禁,8岁的纳博科夫带了一只蝴蝶送进监狱作为礼物。青少年时,纳博科夫继续采集蝴蝶标本,并仿照他空余时阅读的科学杂志,对标本进行仔细的描述。据他自己描述,如果不是1919年的“十月革命”导致纳博科夫一家流亡海外,他也许会成为一个职业鳞翅目昆虫学家。
在他流亡欧洲期间,纳博科夫始终没有放弃对蝴蝶的热情。他常常去博物馆去看蝴蝶展览,还把他第二本小说《王,后,杰克》的收入投入比利牛斯考察之旅,在那里,他和妻子维拉捕捉了一百多个品种的蝴蝶。1940年纳粹的得势导致纳博科夫再一次流亡,此次他去了美国。在那里,纳博科夫作为一个作家收获了他最大的名望,同时也是在那里,他深深地扎进了关于蝴蝶的科学研究中。
整个1940年代,纳博科夫都在研究一个容易混淆的品种的细分:蓝灰蝶(Polyommatus blues)。他开发了一种超前的分类方法,即根据它们生殖器官的不同进行区分。通过分析他提出,原本被认为相当接近的品种,其实族系相差甚远。
在1945年末的一篇论文中,他构想了种群是如何演化的。他推测它们起源于亚洲,穿越白令海峡,再一路向南来到智利。
在取得了一些文学上的成就之后,纳博科夫邀请其读者想象“一个现代分类学家乘坐着威尔斯的时间机器”,回到百万年前的世界,当时只存在生活于亚洲的蝴蝶种群。然后,时间向前快进,他会陆续看到亚洲的蝴蝶分5次迁徙到新大陆。
蝴蝶从西伯利亚来到阿拉斯加再一路南行抵达南美,纳博科夫也承认这一想法有些牵强,但对他来说这总比设想出一个未知的横跨太平洋的陆桥要易于接受。“把迁徙路线向北推一下,变成马蹄形,路线绕过阿拉斯加,如同把马蹄挂在诺姆(阿拉斯加的一个城市)这颗钉子上,我觉得这比在太平洋中假想出一个大陆桥更合理。”他写道。
1958年《洛丽塔》的成功使纳博科夫成为明星。媒体欣喜地发现他作为蝴蝶专家的另一面。周六晚邮报登过他一张以蝴蝶视角拍摄的照片,当时他66岁,这位俄裔作家正全神贯注的挥舞着捕虫网。他虽然是当时最出名的蝴蝶专家同时又是哈佛的博物馆分馆长,可当时其他鳞翅目昆虫学家仅仅将他看作一个尽职而又平凡无奇的研究员,他可以很好的描述细节,可是却没有产出过什么重要的科学论点。
直到20世纪最后十年,纳博科夫在鳞翅类昆虫学上的成果才得到认可。科特·约翰逊,当时美国国家历史博物馆的昆虫学家,观察了不同蓝灰蝶的生殖器官,对其多样性大为吃惊。查找资料时他发现了纳博科夫的研究。如他与史蒂文·柯茨在2000年合著的书《纳博科夫的蓝蝴蝶》所写,约翰逊开始恢复整理纳博科夫的分类方法。与匈牙利自然历史博物馆的若尔特·巴林特,还有以色列收集家杜比·本亚米尼一起合作,他收集了新的蓝灰蝶并仔细的检验,最终他们得出结论,纳博科夫的分类方法是正确的。之后他们还用纳博科夫命名了一些新品种。
新近,科学家开始把最新的DNA测序技术应用于纳博科夫的工作中。比如1944年,纳博科夫发表了第一次关于卡纳蓝蝴蝶的描述,那是一种生活在美国东北部的罕见品种。从它的颜色和食物选择上判断,纳博科夫认为它是个独特的品种。然而通过基因对比,科学家认为它就是已知品种梅丽莎蓝蝴蝶的一个分支。
然而得克萨斯大学的克里斯·奈斯和他的小组最近用二代测序技术对卡纳蓝蝴蝶及其邻近品种的基因进行更深一步的研究,发现其实卡纳和梅丽莎只有少数基因有关联。在2010年12月的生物期刊Biology Letters上,他们宣布卡纳蓝蝴蝶是一个独立的品种。纳博科夫的结论终于得到认可。
皮尔斯博士,1990年成为哈佛生学物教授并担任鳞翅目分馆长,1999年为准备纳博科夫100周年诞辰,她开始仔细了解纳博科夫的工作。当读到《纳博科夫的蓝蝴蝶》时,她被那个关于蝴蝶从亚洲起源的说法吸引住了。“这真是太有意思了,好大胆的假说,”她说,“然后我想,‘天哪,这个理论我们是可以测试的。’”
要这么做,她需要重建蓝灰蝶的进化树模型,并估计出分叉的时间点。纳博科夫当年没有条件做这一研究,因为仅仅靠解剖蝴蝶是得不出结果的。皮尔斯博士需要一个丰富的基因库来提供进化过程中的诸多细节,尽管她已经搜集了一些序列,但还远远不够。
于是皮尔斯博士与约翰逊的小组合作,后者给她的实验室提供了来之不易的关于蓝灰蝶多样性的资料。皮尔斯博士的博士后研究生罗杰·维拉到安第斯地区搜集了更多的蝴蝶样品并将测序结果带回哈佛。
他们用电脑计算出这些蝴蝶之间最有可能的联系,然后通过比较每个种群的突变数量来推定它们是在多久之前分支的。
关于蝴蝶可能的进化路径有几个看似合理的假说。一个可能是发生在亚马逊平原,安第斯山脉的抬升把种群割裂开来。如果假说成立,那么这些品种应该是近亲。
然而研究小组的发现却不是这样。他们发现新大陆种群们在一千万年前有共同的共同祖先,而很多现代的新大陆品种与其祖先之间有着比它们互相之间更近的亲缘关系。他们得出结论:漫长的历史中,蝴蝶分为五波从亚洲向新大陆迁徙,与纳博科夫所设想的完全一致。
“老天作证,他每件事都弄对了。” 皮尔斯博士说,“我简直想不通,服了他了。”
皮尔斯博士小组还检验了纳博科夫关于蝴蝶越过白令海峡的的假说。一千万年前,当时白令海峡周围的陆地要相对温暖,之后逐渐变得寒冷。他们发现第一支迁徙的蓝灰蝶族群可以生存的温度范围和白令海峡一千万年前的气候相符,而之后迁徙的族群依次拥有更强的抗寒能力,每一族群的抗寒能力与当时逐步下降的气候相吻合。
纳博科夫的分类学马蹄形路线果然挂在诺姆这颗钉子上。
“真是一篇了不起的论文,”伦敦大学学院的蝴蝶进化专家詹姆斯·马利特说。“用最现代的科技手段得出的结论支持他的系统理论,是对这个伟人最恰当的致敬了。”
皮尔斯博士说她相信纳博科夫如果得知他生前的理论被如此正名将会非常欣慰。正如他最著名的一首诗《发现一只蝴蝶》,作于1943年:
我发现了它,给它命名,
用拉丁文,于是我成为
这小小昆虫的教父,和第一位描述者
此外我再无需其他虚名。
“他感觉到他的科学工作会经得住时间的考验,而他自己只是一个更宏大的科学事业里一位普通的参与者。”皮尔斯博士说,“他没有以一个科学家的身份而出名,对我来说,这恰恰说明他理解科学更深远的价值。”